一份通知书里的四种滋味

那年,我提前获知考上了大学,可录取通知书却迟迟没收到。我日思夜等,望眼欲穿,觉得只有手握通知书,才算尘埃落定。那时通信不发达,我从邻村同学那里得知去学校领通知书的日子。


等啊盼啊,终于等到领通知书那天。那天早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,我顾不得土路难走,蹬上自行车就奔向学校。怎么到的学校,我全然不记得了。因为心中有异常明确的目标,只顾飞奔而去,完全不在乎脚下的路是否泥泞。


到了学校,我冲进老师办公室,一下就找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。手捧滚烫的通知书,我有种恍惚的感觉,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切。稍稍平静了一下,我心中涌起一个念头: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,让父母看看!回家的路上,我的心情像飞一样,脚蹬自行车也像飞一样。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”没错,一份薄薄的通知书,带给我最深切的滋味就是得意。我觉得自己突然间就像长了翅膀一样,有了不同寻常的超能力。这种超能力,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拥有,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在我的掌中,无比快意。雨后的乡间土路不好走,可我的自行车好像也得意起来一样,竟然能够跑得飞快,丝毫不受阻碍。路两旁开着各色野花,雨后更显得鲜艳夺目。我感觉那些可爱的花朵也像列队欢迎一样,尽显美丽,为我庆贺。


未进家门,我就开始高喊:“妈,我的通知书来啦!”父亲和母亲立即冲出屋子。母亲抢过通知书,仔细看了看,突然喜极而泣,哽咽着说:“不容易啊,这叫喜从天降吧!不对,这个喜是你自己拼来的,不是老天爷赏的……”母亲好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,她的表情我永远都忘不了,明明是在笑,眼泪却不停地流着。父亲在一旁说:“赶紧着,准备一桌好饭,今天中午把老人们都请过来,庆祝一下!”父亲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喜悦,却怎么都掩饰不住,眼角眉梢都是笑意。没错,我的通知书带给父母的是巨大的喜悦。平凡的父母,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喜悦“砸晕”。


中午时分,祖父和祖母被请了过来。他们的表情倒是很淡定,却拿着我的通知书不肯撒手。祖父和祖母都识字,两个人凑在一起,一个字一个字辨认通知书的内容。祖父觉得我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,引发了他对我们家族历史的大回顾。他慢悠悠地说起祖先的一些故事,大概意思是,先人泉下有知,一定很欣慰。祖母开始打算为我做一床新棉被,让我带到远方的大学。我的通知书,带给祖父祖母的是欣慰。


邻居李叔和李婶也被请了过来。李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,不停啧啧赞叹,夸我从小就聪明,还列举了几件我小时候的聪明事。他们羡慕的表情,让我更得意了。李叔忽然叹了口气说:“前年你燕子姐差三分没考上,可惜了。今年你考上了,她也替你高兴。你上了大学也要争气,争取上出个名堂来!”李叔一家都是厚道人,他们的羡慕和祝福是发自真心的。


收到通知书的那天,我强烈感受到了一份通知书里的四种滋味:得意、喜悦、欣慰、羡慕。其实,岂止这四种滋味啊?一份薄薄的通知书里,有百种感受、千般滋味。那一年,我在短短的时间内,几乎把人生的种种滋味都体验了个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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